夢

22

金泰亨一直到被鄭號錫約出去的那天，還是沒想明白自己怎麼就著了田姓小學弟的魔跑去和鄭號錫和解。

 

拿著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劃了半天，金泰亨在思考到底該穿成熟風還是要穿街頭風，最後一邊看時間來不及，一邊嫌棄自己心裡那些磨嘰的想法，隨手抓一件看上去順眼的灰色帽T和牛仔褲換上，離開。

 

前往和鄭號錫約的餐廳時，金泰亨覺得自己每踏一步都挺恍惚的，感覺怪不切實際，像是做夢一樣，說不準下一秒就被鬧鐘給吵醒了。

 

如同田柾國知道他同學會遲到一般，金泰亨確信鄭號錫會早到，所以他這種在約定時間前一分鐘到的人，肯定是一走進去就遇著了。

 

來到餐廳門前，金泰亨深吸一口氣，緩緩眨了一次眼睛，他甚至能感覺自己的眼皮在輕輕顫抖，推門，入內。

 

23

「好久不見。」在拉開椅子坐下時，金泰亨是這麼對著鄭號錫說的，後者則回以一個禮貌的微笑。

 

「方阿米那時候知道你在和我交往嗎？」坐定後，金泰亨率先發話。

 

鄭號錫對這是金泰亨的第一個問題感到意外，「知道。」

 

「那她還真是個溫柔的女生，你得好好對她。」金泰亨嘆了口氣，也算是在心裡給方阿米放行了。

 

「你呢，身邊有其他人嗎？」鄭號錫攪拌著咖啡杯，試圖讓裡頭的白砂糖溶的更均勻一些。

 

「算有。」金泰亨的舌尖悄悄頂上虎牙，點點頭，答覆：「嗯，有。」

 

「點杯飲料？」

 

「不了，我覺得我該走了。」金泰亨站起身，將椅子推進去，雙手撐在椅背上，笑著說：「祝你幸福。」

 

「你也是，祝你接下來的人生幸福。」鄭號錫拿起杯子啜了一口，不苦不澀，味道剛好。

 

24

起初鄭號錫在看到那件軍綠色外套掛在自家圍欄上時，心裡是傻的。

 

一件被認定是不見了的衣服突然出現，還是以這麼離奇又搶眼的方式出現，相信任誰都會不知所措。

 

而後，他在外套的口袋裡發現了一張紙條，剛開始他還覺得好笑，萬一他沒有把外套口袋全部都檢查過一次，這件外套直接扔進洗衣機裡，紙條不就糊了，留不下任何痕跡。

 

將紙條攤開，上面只寫了兩個字，甚至沒有署名。

 

『再見』

 

鄭號錫不由得沉默，這字跡他認得，還曾經被他下過評語，說是寫的太慎重用力了，像在刻字一樣，筆畫還會透過紙背。

 

金泰亨寫的，毫無疑問。

 

兩個人算是在鄭號錫國二的時候好上的，認識方式非常普通，就是朋友引薦的。

 

那時候血氣方剛，覺得世界上沒什麼好牽掛的，喜歡上一個人就認定對方永遠，誓死都要和他在一起。

 

當然，這件事後來被抓到了，還鬧到校長和雙方家長那邊去，泰亨的父親也有把我叫去談話，語調平和，話題內容卻由學生不該早戀談到這種走在禁忌上的生活兩個沒有工作能力的小孩負擔不起。

 

年紀太小了，總歸沒見過世面，雖然現在也沒有多見了多少。

 

想到這裡，鄭號錫不禁笑了出來，拿起外套，回家。

 

金父的話影響鄭號錫許多，至少在當下就是個赤裸裸的震撼，而就在金泰亨被關禁閉的時候，方阿米出現了。

 

她大方、愛笑，對人說話總是輕聲輕氣，對事情有追根究柢的小固執，常常在班上負責辦活動，能力特別好。

 

她是如此輕柔的走進鄭號錫的世界裡，以至於他在不知不覺中陷落了，把所有無法和他人談的迷惘全都託付於她，秘密關係就是這樣開始的，當然，這份秘密，只對著金泰亨，畢竟其他人都認為鄭號錫這是走回正途了。

 

鄭號錫拿起手機，從通訊錄的最上面開始找起，那時給金泰亨設的暱稱已經記不清楚了，一個個找，總歸找的到。

 

「我是鄭號錫，我們約出來見個面吧。」

 

25

從餐廳走出來，金泰亨覺得眼眶有點澀。

 

如果說初戀是顆糖，那金泰亨肯定是嘗到了怪味的雷根糖，不然怎麼會又甜又苦呢？

 

拿出手機，金泰亨本來想發個動態來抒發一下自己現在的感情，可是空白的輸入框顯示在手機頁面上整整五分鐘，他還是一個字都寫不出來，文采不夠。

 

想來想去，最後還是放棄走文青風格，轉而打開通訊錄，企望找個人陪自己聊聊天，上下看了看，按下了和朴智旻的通話鍵。

 

最後，沒接。

 

金泰亨一陣無奈，心裡都有些小委屈了，鼓起腮幫子，小情緒的矛頭對準那個害他落到這個處境的田小學弟，撥號。

 

「喂，我是金泰亨，我聽你的話去和鄭號錫談談了，現在去他媽的好難過，你要不要出來給我帶點獎賞？」飛快地講完這串話，金泰亨直接掛斷電話，露出心滿意足的笑。

 

整到人家了，真開心。

 

才怪。

 

金泰亨走在空蕩的街上，白色的布鞋狠狠的蹭在耐磨的紅磚上，留下一條條棕色的痕跡，星期天上午的行人不多，也可以說是幾乎沒有人，感覺挺悶的，就像是被世界拋棄了一樣，本來還有個可以自欺欺人的歸屬，現在卻是真正的一個人了。

 

金泰亨將帽T的帽子戴上，毫無意義的在街上漫遊。

 

走著走著，金泰亨突然覺得頭頂被什麼東西給碰上了，伸手向上一摸，盒狀物，還是個手掌大小的紙盒，指頭抵著兩端，將它拿下來，原來是一盒草莓口味的牛奶糖。

 

「金泰亨，我沒找錯人吧。」還沒從天降草莓牛奶糖的劇情中緩過來，金泰亨前面卻多出了個人。

 

小少年笑得燦爛，膽大的伸手摘掉金泰亨的帽子，又捏了捏他的耳垂。

 

「你怎麼會來？」金泰亨的表情有些詫異，但更多的是驚喜，他本來以為那通近乎惡作劇的電話是不會有人受理的。

 

田柾國斂起笑臉，嚴肅的說：「你剛剛不是叫我給你帶獎勵嗎？那盒就是獎勵。」

 

「草莓牛奶糖？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從盒子裡拿出一顆，拆掉糖紙，將糖果含進口中，草莓的甜味濃烈，「不過還是謝謝你。」

 

「智旻學長說的。」

 

「朴智旻啊？」金泰亨又覺得世界觀被刷新了一次，原來田柾國和朴智旻的關係根本就不差，而且看這個架式，自己應該還被兩人私下賣了很多事情。

 

怪不得之前對朴智旻說自己和田柾國沒關係時，朴智旻的反應會那麼大。

 

「嗯。」田柾國點點頭，也沒再說什麼話，安靜地陪金泰亨進行街道漫遊。

 

金泰亨轉念一想，自己現在不是跟田柾國沒關係了嘛，那這個似乎很熟的關懷模式是怎樣？

 

「其實我發現你不只是人很好，你根本是濫好。」

 

氾濫的好意，傷人傷己，有必要勸戒。

 

田柾國深深的思考了半晌，努努嘴，語重心長地應道：「我也這麼覺得，好像該改一改。」

 

「要不然我們兩個交往，哥哥我幫你改改？」難過的氛圍持續不到兩句，金泰亨語氣調戲。

 

說不定以後和田柾國保持這種互懟的關係還不賴，當情人不行，還可以做朋友。

 

「行。」田柾國答應的爽快。

 

「行什麼？」金泰亨一陣懵。

 

「我們兩個交往，然後你幫我改掉這個壞習慣。」田柾國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金泰亨，輕輕咬住下唇，一臉無辜的樣子，「你要耍賴嗎？」

 

「不耍賴，交往。」好，金泰亨這下子肯定了，田柾國就是個偽裝成純良無害小兔子的腹黑。

 

露出一抹玩味的笑，以後還請多多指教，男朋友。

 

26

談戀愛的感覺有多甜，看人灑狗糧的感覺就有多酸，這就是朴智旻目前的感想。

 

身為一名母胎單身的男子，他正遭受著身旁一位好親辜的爆擊。

 

金泰亨你吃田柾國送你的奶糖就安靜的吃，邊吃邊傻笑邊蹬腿是怎樣！

 

想當初自己在金泰亨和田柾國吵架的時候，心裡特別難受，好不容易看到自家親辜能喜歡上一個也會關心他的人，竟然就這樣散了！

 

可是後來當他們成功交往後，朴智旻更難受，這恩愛的程度，搞得狗糧不用時間經濟成本似的。

 

自己也想交個女朋友來閃回去啊！

 

朴智旻欲哭無淚，嫌棄的拿起一本課本，開始預習。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要早戀，哼！

 

這才剛翻開課本，外面吵雜一陣，隨後，朴智旻感覺背後被人戳了一下，轉頭一看，果然是金·戀愛中·泰亨。

 

「你幹嘛？」朴智旻單手將書闔上，扔進抽屜，充滿警戒的問。

 

敢曬恩愛我就鄙視你。

 

「柾國剛剛給我了一張紙條。」說罷，金泰亨拎出一張對折了的紙，展示給朴智旻看，神情驕傲。

 

「嗯哼？」朴氏睥睨。

 

「你覺得我該現在看還是回家看？」

 

「都行。」朴智旻的臉又黑了些，表情陰沉。

 

糾結半晌，金泰亨再度開口，「那你覺得………」

 

朴智旻不等金泰亨說完，賭氣似的從抽屜拿出睡午覺用的耳塞，塞進耳中。

 

哼，以後我要做個國家社會的人才棟樑，不理你了！

 

27

那張紙條，金泰亨在午休的時候沒忍住，偷偷拿出來看了。

 

『你怎麼可以叫我小可愛！？』

 

金泰亨的笑容瞬間綻開，想要笑出聲卻想起現在是午休，只好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讓自己的反應過度明顯。

 

非常高興的，田柾國終於意識到自己被金亨下套了。

 

其實金泰亨和田柾國第一次打交道不是在高中，而是在金泰亨國三的時候。

 

那天他如同尋常一樣，手握一張十二分的理化複習考卷，倚在四樓走廊的欄杆上唉聲嘆氣，內容約莫就是在悲嘆自己的時運不濟，昨天複習的怎麼都沒考出來，兩腳刻意踩在欄杆的石子基地上，半個身子都探出教學樓外，完全罔顧自身的安全。

 

就在這時，某朴姓友人默默走過來鼓勵性地拍了一下金泰亨的肩膀，殊不知這一拍著實給金泰亨帶來驚嚇，雙手下意識的一鬆，考卷如落花般從四樓飄下。

 

「朴智旻你幹嘛？」向後跳了一步，轉身背靠欄杆，金泰亨驚魂未定。

 

天啊，剛剛還以為是有人要蓄意謀殺一個未來可能成為國家社會棟樑的男子。

 

「我……我…」朴智旻沒料到金泰亨會有這麼大的反應，本來打好的安慰草稿全亂了套，「我來安慰你啊！看你在這邊寂寞蕭瑟冷的！」

 

「啊！」「怎麼了？」

 

突然想到剛剛自己手上還握著的東西不見了，金泰亨巴著欄杆向外望，希望能找到他遺失的考卷。

 

目光鎖定一樓大廳灰色磁磚上顯眼的一抹白，金泰亨高興的叫道：「我找到了！」

 

三秒後，金泰亨看見一個男孩子彎下腰來把他的考卷給拿走了。

 

委屈巴巴的抓著朴智旻的手，金泰亨許願：「請告訴我這張考卷不用檢查訂正。」

 

「噢，金泰亨。」朴智旻另一隻手覆上金泰亨的惡爪，不著痕跡的拔開他的手，語氣嚴肅，「當然要檢查訂正。」

 

隔天，金泰亨因為相信自己要在罰站中度過整整五十分鐘的理化課，心情低落的來到學校，卻發現教室的黑板上貼了一張考卷。

 

理化的卷子，上頭寫著金泰亨的名字，內容卻不是自己填上的答案，不僅如此，每題的旁邊還附上了詳細的解釋，一個選項都沒有落下，字跡整齊的令人髮指，像是印刷體似的，完全直線。

 

將考卷取下，背面還被留了字，『學長要好好加油才行』

 

金泰亨頓時對這個不留名的好人感激涕零。

 

本來故事到這裏就應該結束，可是高中的金泰亨偏偏在一次幫老師送作業簿的時候看到了田柾國的字，整齊是非常整齊，底下就像有線對齊似的。

 

偷偷調查了一下田柾國的班級、成績和國中，從此認定那個替自己訂正的小可愛和田柾國是同一個人，追求行動正式展開。

 

28

遞出小紙條的那一刻，田柾國的內心是在賭氣的，以他自己的想法來說，就是情侶之間的那種撒嬌式爭吵。

 

沒錯，他已經習慣和金泰亨的戀人身份了。

 

簡單來說，這件事源於前幾天，金泰亨跑來找他的時候，給他看了一個卡片夾裡的東西。

 

據金泰亨的說法，這個卡片夾他隨身攜帶了將近三年，可以說是他的護身符兼讀書的治癒物，重點是，裡面的東西是田柾國給的。

 

解說完成，金泰亨瀟灑的拿出卡片夾裡頭的紙張，白色考卷被保存的很好，除去為了放進卡片夾而對折考卷的十字痕，考卷潔白乾淨，全然沒有被歲月沾染的痕跡。

 

田柾國仔細的研究了那張考卷，上面的字跡還挺像自己寫出來的，可是年代似乎有點久，看上去有點陌生。

 

「這張應該是你國一的時候寫的，我的原卷應該還在你那裡，就是那個掉在地上被你撿走的考卷。」金泰亨補充解釋。

 

被金泰亨一解釋，田柾國似乎有了些印象，好像自己曾在一個很無聊的狀況下拿撿到的國三考卷去複印，然後寫完了，對答案還全對，所以就更加閒暇的在上面抄了詳解，第二天拿去貼在那個學長的教室黑板上。

 

不過那張考卷的主人，田柾國早已忘了。

 

想到這裡，田柾國起了雞皮疙瘩，感嘆命運的可怕。

 

當晚回家，田柾國翻出之前國中用的資料夾，在眾多考卷和通知單中，找到一張明顯不屬於自己筆跡的考卷。

 

看到時，先是被上面大大的十二分吸了視線，隨後往右上角看去，姓名欄明明白白地寫著金泰亨三個字。

 

田柾國嚇出一身冷汗，無力的癱坐到椅子上，這種巧合令他有些呆愣，坐了一會兒，卻又感覺有點想笑，或許就像是被上天眷顧一樣，特別幸運的一段感情。

 

沉浸在這個微幸福的喜悅裡，田柾國突然想起金泰亨之前說的“因為國中的時候有個小可愛鼓勵我啊。”

 

田柾國自然而然的在小可愛這三個字上畫了重點標記，自己再怎麼說也是一個十六歲的男性，是個需要尊嚴的人類，怎麼可以這樣被金泰亨叫成小可愛！

 

不可以，我有小情緒了。

 

本著這樣的情緒，田柾國提筆寫下了小紙條。

 

29

後來，田柾國受到了金泰亨的回覆，之後再也沒有和金泰亨傳過紙條。

 

金泰亨只在紙條上寫了一句話，廖廖數字，惹得田柾國耳尖都紅了，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不然叫你大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