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

45

朴智旻熟稔的在網頁上輸入自己的帳密，等待因為很多人同時登入而滯時的網站。

 

今天是放榜的日子，考完試後，朴智旻覺得自己發揮的還行，但能不能和閔玧其考上同個大學還是個未知數。

 

網頁顯示出來那瞬間，朴智旻一聲驚呼，又拍拍自己有些嬰兒肥的臉頰，讓自己冷靜一點。

 

「考.....考上了？」

 

「真的考上了！」

 

「哇啊啊，閔玧其我要去當你的學弟啦！」

 

興奮地撲到床上跳來跳去，最後直接躺倒身子，落在棉被的懷抱中。

 

默默的深呼吸，走到書櫃前將積灰的地方擦拭乾淨，又將書本依照大小從左排至右，才終於淡定下來。

 

心如止水。

 

打了一通電話給閔玧其，開頭第一句就是：「學長好。」語調平靜。

 

閔玧其歪著頭，用肩膀夾著電話，聽到朴智旻對自己的稱呼，倒牛奶的手冷不防地抖了一下，白色的液體全灑到了手上，「考上了？」語調毫無起伏。

 

「考上了。」

 

閔玧其瀟灑的走到流理檯旁，沖手。

 

「你在哪？要不要出來，我請學弟吃頓飯？」

 

「行。」

 

46

時光流轉，轉眼間就到了畢業的時刻。

 

金泰亨站在領畢業證書的舞台上，恍然隔世。

 

畢業如同高中的一個終點，代表的是你經歷了高中三年來的酸楚和喜悅，可是對金泰亨來說，自己最後缺席的七個多月算甚麼呢，直接被無條件捨去了嗎？

 

直至典禮散場，朴智旻來找自己搭話，金泰亨都覺得外面的世界有點虛幻。

 

「我很驚訝你會來。」

 

「我也很驚訝我能來。」金泰亨無辜的聳肩，視線掠過朴智旻手上的大馬士革玫瑰花束，最後落在朴智旻的皮鞋鞋尖。

 

喔，皮鞋擦得真亮。

 

朴智旻看著金泰亨的目光探究，開口的語氣顯得遲疑，「你有收到郵件嗎？」

 

「有。」如果廣告也算的話。

 

朴智旻的眼神充斥懷疑，雙手環於胸前「然後？就沒有甚麼表示嗎？我可以轉告。」

 

「嗯？」金泰亨明顯的皺了一下眉頭，「有甚麼重要的嗎？」

 

「金泰亨你這個......」朴智旻先是愣住，隨後生氣地瞪大雙眼，掄起玫瑰花束就要打金泰亨。

 

現在是怎樣，真心換絕情是不是？

 

「我怎麼了？」金泰亨疑惑，眼角餘光瞄到自己家的老爺車，知道自己的時間該到了，趕緊和朴智旻說：「我該回去了，會想你的，大學快樂。」說完即跑。

 

47

朴智旻看著閔玧其手拿一束紅色玫瑰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來，下意識的向後望，看是哪個幸運兒收到這個招搖的畢業禮物。

 

「朴智旻。」

 

「嗨。」閔玧其大概只是來找他打個招呼的吧。

 

「你叔叔叫朴敘？」

 

「嗯。」朴智旻點頭。

 

閔玧其也跟著點點頭，將那束玫瑰花遞到朴智旻手中，「那這個是給你的，大馬士革玫瑰。」

 

朴智旻錯愕的瞪大眼睛，東張西望的擔心周圍的視線全被這個顯眼的花束給吸引。

 

擔憂不假，以朴智旻和閔玧其為中心的同心圓的同學和家長都不約而同的將注意力放到他們身上。

 

朴智旻的臉頰發燙，愣愣的接過玫瑰，「這不……」

 

不用買花送我，真的。

 

「這是你叔叔送你的。」閔玧其微笑，周圍的視線於他，彷彿不存在似的，「花店的畢業兼職外送。」

 

「哦………」朴智旻僵硬的扯出笑容，順溜的說出一句，「你缺錢啊？」

 

此話一出，朴智旻自己懵了。

 

讓你多嘴！讓你多嘴！讓你多嘴！

 

「有點。」閔玧其無所謂的抬手聳肩，隨後從袋子裡拿出一束精裝的單枝薔薇，放進朴智旻的包包束口袋裡，「這是我送你的，對不起，錢不夠。」

 

「沒……沒事，謝謝。」

 

看朴智旻泛著粉紅的耳尖，閔玧其忍不住伸手點了一下，還故作自然的轉移話題，「你猜我為什麼要兼職？」

 

「為了花錢。」

 

「聰明。」閔玧其眼神讚賞，「所以我還兼了另外一個工作。」

 

「要不要找找看？」

 

朴智旻隱約察覺到一絲可以知道閔玧其用的香水型號的希望，壯著膽就問了出口：「如果我都找到的話，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行，成交。」閔玧其雙手插在口袋裡，爽快的答應了。

 

48

朴智旻拿暑假的空閒時光，整理出所有這幾個月有徵人的店家，並以閔玧其在飲料店和花店的打工時間作為條件刪去，列出經篩選的清單，準備一家一家的去追蹤閔玧其的蹤跡。

 

皇天不負苦心人，他成功地找到了閔玧其打工的地方，以及打工的類型，並深深的理解了閔玧其當初為什麼要他找，而非直接告訴他，自己是在哪個地方打工。

 

試想一個平時形象自帶大神氣場、臉上寫著我鄙視天下眾生的男子，穿著套頭的小熊裝，在親子餐廳的門口發傳單。

 

對，這就是閔玧其現在在做的事。

 

在旁邊的便利商店買了兩瓶運動飲料，朴智旻坐在行人道旁的長椅，開始等閔玧其打工結束。

 

「閔玧其！」看著閔玧其走進店裡，換成一身正常的休閒服飾走出來，朴智旻興奮的連蹦帶跳招手喊道，「找到你了！」

 

「要問什麼問題？」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用的是哪款的香水？」

 

閔玧其懵。

 

你花了大半個暑假做完這個活動，然後你只是想問我香水用哪牌？

 

重點是我根本沒有用香水啊！

 

閔玧其尷尬的退了一步，用詞委婉的說：「智旻啊，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朴智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瞪大了眼睛，幾步小跑，一把抓住了閔玧其的手，鼻尖湊上去嗅了嗅，「你手上的味道和市售的香水、護手霜或者沐浴乳都不太一樣，還是你用的其實是夜市賣的雜牌？」說話一大串都不帶喘氣的語速。

 

閔玧其沉默，接著他就見證了朴智旻抓著他的手，直接愣在原地的完整過程。

 

將手往上抬，試圖掙脫，無奈朴智旻抓的力氣實在太大了，閔玧其只好轉換思路，嘗試將朴智旻從這種當機的狀態喚醒。

 

最近自己有碰什麼特別容易沾上味道的東西嗎？

 

「飲料店的東西嗎？」

 

「不是。」朴智旻機器人似的左右晃動腦袋，補充說明：「飲料店的材料我都聞過了。」

 

閔玧其皺起眉頭，舉起自己空閒的手，湊到自己鼻尖嗅了幾下，的確有一股香甜的味兒。

 

「野薑花？」

 

閔玧其的母親素來喜愛野薑花，在自家門外種了一圈，每逢花期，時常使喚兒子去摘下一朵，放於家中欣賞。

 

說不定是在那個時候沾染上的。

 

朴智旻眨了眨眼，低下頭去思考了三秒，隨後迅速的抬頭望向閔玧其，點頭如搗蒜。

 

「那現在可以把我的手鬆開了嗎，有點酸。」

 

朴智旻驀的鎮定了動作，視線一寸一寸的往下移，最終定格在自己的雙手，耳尖頓時紅了起來。

 

放開閔玧其的手，改為放在自己的腹前，十指交扣，「抱歉…………」

 

「沒什麼大不了的。」閔玧其垂下手，以剛剛沒被握到的那隻手輕搔朴智旻的下顎，順勢撐住他的下巴，讓他抬起頭來，接著問：「以後是想做和化妝品相關的行業？」

 

「調香師。」朴智旻給自己調整了一個舒服的位置，出乎意料之外，他還挺能接受這種被當成寵物的對待模式。

 

據網路上的說法，類似於摸頭一套的動作，可以給人帶來安全感。

 

嗯，非常可以接受的說法。

 

「那以後我開民宿，得請你來當顧問？」閔玧其的手順勢往下，拉住朴智旻的手腕，舉到他面前晃了晃，促狹的笑眯了眼，「抓回來。」

 

「走吧，我們去吃飯。」

 

怎麼感覺好像是被拐騙了……………

 

朴智旻不禁吐槽著，身體卻還是乖乖的跟了過去。

 

唔，不過今天還是誤打誤撞的知道了一個消息，原來閔玧其的夢想是開民宿。

 

他會這麼說就代表我們還會互相出現在對方的生命挺長一段時間，對吧？

 

49

一年後，金泰亨成了班賀大學的學生。

 

一年很短，但長的足以改變一個人。

 

金泰亨不再是那個喜歡就毫無顧忌去喜歡的小少年，他學會了隱埋，懂得了偽裝，明白遇到事情時裝的冷靜點總是好的，鋒芒已去，留下隱忍。

 

獨自帶著行李來到新家，金泰亨的心裡毫無波瀾，本來覺得久久未接觸外面的世界，應該會特別興奮，沒想到自己卻淡定異常，彷彿今天只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天。

 

房子是父母選好的，在斑賀大學附近，上下學通勤方便，打工則是金學墨拜託開私人圖書館的大學同學，給金泰亨一份工作。

 

圖書館，一個足夠安靜，有足夠沉悶的地方。

 

新家是一個小套房，裝潢簡單，但該有的東西基本上全齊了，尤其是廚房，該有的裝備一樣不落。

 

合理判斷為某位許小姐的傑作。

 

將行李箱拖至房間，坐在地上，開始整理自己為數不多的衣物。

 

整理著整理著，金泰亨在行李箱的內袋發現一包被厚紙袋包住的東西，一一拿出來排開，原來是二十四封信，上頭署名為朴智旻。

 

雖說是朴智旻的名字，但字跡卻不像朴智旻寫出來的。

 

整齊劃一，正楷似的字體。

 

金泰亨頓時感到背脊發涼，信封直直墜到地上。

 

憶起和朴智旻在畢業典禮上的對話，也怪不得朴智旻會當場暴怒了。

 

踐踏別人心意的人渣，活該被罵。

 

停下整理的動作，金泰亨抽出第一封信，時間是在他休學的第二週寄來的，之後的二十三封都是循著兩週一封的速度，前後掐算，四十八週，田柾國堅持了將近一年。

 

一封一封的拆開檢視，內容不外乎是學校發生的趣事，或著是一些簡單卻莫名撩人的語句，看的金泰亨心動不已。

 

搞不好自己對田柾國還是有留戀的，金泰亨對自己說著，不然怎麼會這麼容易感受到心動呢？

 

當金泰亨看到第十九封信時，感覺突然不對了，明明以正常的觀察方法來看，這封的主題和前十八封無異，但感覺就是不一樣了，字裡行間都有一種想要放棄的意味在。

 

金泰亨將信放到一旁，先將所有該收的東西收好，又洗了個澡，做足了心理準備，才打開了最後的五封信。

 

『我想放棄了。』

『我可能沒辦法堅持下去了。』

『對不起。』

 

直到最後一封，信封裡除了一張信紙，還附上了金泰亨國三的那張考卷。

 

他們認識的契機，被還回來了。

 

代表著田柾國和金泰亨從此形同陌路，毫不相關，不會再出現於對方的生命中。

 

疼嗎？

 

金泰亨摸了摸胸口的位置，搖頭，不會疼，頂多只能說是捨不得罷了，故事似乎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了，就像是小時候追的漫畫，追著追著就忘了，直到成年後，偶然的，發現它已經完結了，那種說不清的惆悵感。

 

不疼為什麼會哭呢？

 

金泰亨抹掉臉上的淚，又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止不住地哭，只知道那孩子還算機靈，還知道不能在一個人身上套死，還懂得放棄。

 

進浴室洗了把臉，金泰亨拿起手機，撥通朴智旻一年前的手機號碼。

 

「喂，智旻嗎？我們出來聚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