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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朴智旻選的店是一家街邊的小麵館,價格便宜,料多味美。

 

大二的朴智旻和金泰亨記憶裡的朴智旻,是一模一樣的,說話的語調、動作、句式,都沒有改變過。

 

「所以你父母把信藏起來了?」朴智旻訝異的沒了食慾,擱下筷子,準備聽金泰亨的說法。

 

「嗯。」

 

於金泰亨而言,只是把昨天晚上經歷過的事重新說一遍而已,不需要太過激動,語調平淡的應答著。

 

「這......這也太不人道了吧....」

 

看吧,連情緒激動時會講話結巴也沒有變過。

 

「我其實蠻慶幸的。」金泰亨夾起麵條,讓它自然放涼,「搞不好我當初看到那些信,會不顧一切去和他私奔。」語畢,低頭將麵條吃掉。

 

朴智旻張著嘴,欲言又止,最後只能問出一句,「你要和田柾國聯絡嗎?」

 

「不要。」金泰亨果斷拒絕,「我的世界從此沒有他,他的世界從此沒有我。」

 

「金泰亨你講繞口令啊?」朴智旻皺起眉頭,心情不好的吃了口麵,看著金泰亨逐漸呆滯的表情,「金泰亨你看我的表情是怎樣?」

 

「後面.....」等不到金泰亨的後話,朴智旻感覺有個人在戳了他的頭一下,含怨的抬頭,然後在一瞬間懵了。

 

低頭並轉身,動作一氣呵成,「閔閔....玧其您怎麼會在這裡?」

 

「我姓閔,不是複姓閔閔。」閔玧其的語帶調笑,直接從旁邊拉了張椅子坐下。

 

「手搖杯店的小哥?」金泰亨眨了眨眼睛,疑惑的問。

 

「是我。」

 

「等等金泰亨你知道他是個男的?」朴智旻的音量不禁大了起來,不會當初只有他一個人傻傻地把閔玧其當成女孩子來暗戀吧。

 

金泰亨聳肩,「不然是女的嗎?」

 

「智旻,其實你是唯一一個誤會的人。」閔玧其在一旁補刀。

 

朴智旻愣愣地拍了拍臉頰,又敲了幾下腦袋,聲音清脆。

 

難不成這代表自己腦內水多,大腦萎縮了?

 

「愣了。」「嗯。」

 

在朴智旻懷疑自我智商時,其餘兩人互相交換眼神,確定同為一個陣線的人。

 

欺負朴智旻小分隊,成立。

 

51

日子過得平淡,日常和朴智旻戶懟,絕大部分的時間就是學校、打工、家的三點一線生活,從大一到大二,金泰亨知道了閔玧其買下一棟未裝潢的成屋,準備要開民宿,知道了朴智旻要去國外做短期實習,準備累積做為調香師的經驗。

 

大家的人生都在向前走去,只有他是在原地踏步。

 

金泰亨看著時鐘的指針移轉,百無聊賴地雙手撐頭,半開的《百年孤寂》被擱置到了一旁,打開它的主人已無心觀賞。

 

現在是晚上九點四十五分,這間圖書館開到十點,但金泰亨認為現在自己大概是圖書館裡唯一的一個人類,畢竟在金泰亨值班的四個小時內,沒看到半個人進來,倒是看到了很多人離開。

 

反正過了借還書的時間,金泰亨想著自己不坐在櫃檯這裡應該也沒有關係,於是提早開始了閉館前的巡視工作。

 

當走進三樓的閱覽室時,金泰亨發現自己原來不是這棟圖書館裡唯一一個人。

 

這裡不是還有一個小夥子在睡覺嗎?

 

金泰亨站在離那個人兩公尺遠的地方,打量著他身旁堆疊成塔的參考書,又檢查了一下時間,九點五十分,決定好心的讓他多睡十分鐘。

 

都是學生,生活不易,互相關照。

 

52

十分鐘後,金泰亨走到那個人身邊,拍了拍他的手臂,「先生,我們要閉館了。」

 

「對不起.....」那人的眼睛尚未張開,手臂又稍稍收攏了些,顯然是還沒醒來的樣子。

 

「先生,請您趕緊回去吧,時間也不早了。」金泰亨下意識地將頭扭向一邊,避免和陌生人過度親近的舉動,卻在目光劃過書桌上的課本時,牢牢地被吸引了視線。

 

金泰亨看著那個名字,心中僅剩下趕緊離開的念頭,慌張的往後退了幾步,手指不小心勾到了書包的肩帶,裏頭的內容物散落一地,幾本書、鉛筆袋和一罐深紫塑膠罐的營養品,蹲下身去將東西撿回背包裡,待金泰亨重新將背包放回椅子上,那個人已經醒來了。

 

面頰憔悴,盯著金泰亨的眼睛卻有著異樣的閃光。

 

「先生,十分抱歉。」鞠躬道歉。

 

田柾國,好久不見。

 

53

金泰亨本來以為自己可以很淡然地接受田柾國的事情,以為再次見到他時,他可以只是一個過路人,但金泰亨現在才發現自己錯了,自己對他還是有感情的。

 

十八歲的少年看著比同齡還要憔悴,沒了玩樂的氣質,有的只是被事務壓榨的無奈。

 

所以說,田柾國這兩年是發生了甚麼?

 

金泰亨坐在窗溝上,凹凸的金屬壓得他大腿生疼,但也是夠疼,才能讓他在做這件事時保持理智。

 

撥通朴智旻的電話,金泰亨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毫無破綻,「我可以問你一些柾國的事嗎?」

 

「你學軍事嗎?」

 

看著外頭的景色,仰頭不見星光,金泰亨的情緒漸漸冷卻下來。

 

「朴智旻,你懂我在講什麼。」

 

「我懂了才和你裝傻,你的世界沒有他,他的世界沒有你,你說的,記得嗎?」

 

「記得,但......」

 

「一個要考雙主修的瘋子,外加他媽媽住院,要打工,還要顧他媽媽的店,所以是學校、圖書館、醫院、打工的地方、媽媽的店,這幾個點一直跑,你要知道的就是這些嗎?」

 

金泰亨從走回床上,聽著朴智旻成串兒的話,心裡一陣又一陣的苦澀,因為自己沒辦法替那孩子分擔半點勞累,因為自己在高中時沒有注意到這個孩子會把自己逼得這麼緊。

 

「哪家醫院?」

 

「車站後面那家,六樓的電梯出去,第四間病房,田巧燕小姐,記住了嗎?」

 

54

按掉通話,朴智旻失措的看著閔玧其,「這樣可以?」

 

「當然可以。」閔玧其義正嚴詞,直接坐到了民宿的沙發上,向朴智旻招手。

 

朴智旻看著閔玧其的吊兒郎當樣,不自覺的皺起眉頭,「這樣偷懶沒事嗎?」

 

閔玧其無奈的嘖了一聲,和朴智旻招手的速度又快上了一些,「老闆在這,還怕偷懶?」

 

朴智旻趁著歸國假期,來看望位於郊區裝修民宿的閔玧其,順便來幫忙,剛好接到金泰亨的電話,本來還在考慮要不要講,不料閔玧其直接拿一張寫著『直說』的便條紙貼到朴智旻手上,所以朴智旻就直接說了。

 

「好吧。」朴智旻笑了笑,撲向閔玧其的懷中,心滿意足地被摸了頭。

 

年上寵溺,十分滿意。

 

「但讓金泰亨和田柾國的媽媽見面,真的沒關係嗎?」

 

「朴智旻。」閔玧其沒有打算正面回答朴智旻的問題,「你覺得死灰復燃的機會有多高?」

 

朴智旻被閔玧其的問題給難住了,低下頭開始認真的思考。

 

「一通電話?一個活動?」

 

閔玧其翻身起來,雙手撐在朴智旻的身體兩側,表情無辜,語氣卻帶著確信,「知道嗎,只要聽到他的名字就夠了。」

 

55

站在病房門前,金泰亨小小的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架。

 

只要進去看一眼就好了,這個時間是一年級的通識課,田柾國一定得上的,所以裡面應該不會有認得金泰亨的人,金泰亨只需要走進去,看一眼田柾國母親的狀況,再當成走錯病房一樣走出來就好了。

 

如果有甚麼自己感覺幫得上忙的,再偷偷去做就行了。

 

在心裡演練了幾回這個程序,金泰亨推門而入。

 

病床上的女人正看著電視,一雙晶亮的圓眼睜得大大的,嘴角還噙著笑意,即使疾病使她嬌柔上了幾分,仍然無法遮蓋她往日的明媚氣質。

 

原來田柾國是像媽媽的。

 

看到田柾國的母親,名為田巧燕的女人,轉頭過來看著自己,金泰亨突然改變了主意,他想要留下來。

 

「您是?」田巧燕看著眼前這個愣怔的男人,禮貌的詢問。

 

「嗯?」金泰亨倒吸了一口氣,現場找出一個合理的藉口比想像中難多了。

 

金泰亨低頭看著自己的裝扮,想試圖找出一個合理的身分留下,最後急中生智,拉起自己垂於衣領內的十字架項鍊,露出一個讓人信服的微笑,「我是實習的神父。」

 

「這所醫院是天主教醫院,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安排像我這種學生來實習,幫病人祈禱。」說多錯多,就此住嘴。

 

一個不被祝福的孩子,卻要裝作虔誠的信徒。

 

金泰亨觀察著田巧燕的表情變化,從懷疑漸漸成了明白,「原來是這樣,那我要如何稱呼你?」

 

「我姓金,您可以叫我小金。」金泰亨微笑,走到田巧燕的病床旁跪下,開始念禱,「慈愛的天父,祈求您保護田巧燕小姐,使她早日不受病痛的侵擾,阿們。」

 

「小金神父。」田巧燕輕輕緩緩地開口,「天父會來愛我,但您能來愛我的兒子嗎?」

 

「他是個不被祝福的孩子,他在高中時愛上了一個男孩,他是一個特別乖的孩子,特別孝順,長的白白淨淨的,很討人喜歡,小津神父,您可不可以替神來保護他?」田巧燕越說越激動,卻在轉瞬間垂下眸子,聲音飄零似枯樹上的最後一片殘葉,「求您替神愛他,好嗎?」

 

「......好。」

 

56

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開過先例,就會不斷的沉淪,直至無法脫身。

 

命運或許很殘忍,但人也沒有那麼多值得憐憫的地方。

 

出事的那一天,風有些大。

 

金泰亨一如往常的挑著大一通識課的時間來到了田巧燕的病房,只是這一次,病房裡除了田巧燕,還多了一個男人。

 

嘴角揚起的弧度,遮掩不了眼中的銳利鋒芒。

 

金泰亨膽怯的向後退了一步,奪門而出的想法在腦中閃了好幾遍。

 

男人走至金泰亨面前,伸出手,說:「平時麻煩金神父照顧我的母親了,敝姓田,您也可以叫我柾國。」

 

金泰亨回握住田柾國的手,溫度有點低。

 

「您好,柾國。」

 

整場見面下來,金泰亨坐如針氈,田巧燕抓著他的手,和他叨叨了幾句話,金泰亨一句也沒聽進去。

 

當金泰亨從不安的狀態回到現實,是田巧燕將田柾國的手放到金泰亨手上,平靜的說:「神父,您還記得您說您會替神愛他嗎?」

 

金泰亨低下頭,目光盯著淺粉色的床單,臉頰燙人,「記得......」

 

靈魂抽離,金泰亨想起了最初和田柾國告白的時候說過的話。

 

“如果你忘了怎麼照顧自己,我可以來照顧你。”

 

命運還真開人玩笑,明明以為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田小姐,我差不多該離開了。」金泰亨微微笑著,盡量使自己的行為看上去得體大方,至少並不是亂了方寸。

 

「神父,我送你吧。」

 

57

醫院的長廊上,金泰亨欲走,卻被田柾國拉住了手臂,一把扯回他的身前,鞋尖抵著鞋尖。

 

「還敢回來?」田柾國的表情輕蔑,「你回來了還打算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的離開?金泰亨你還把我當個人嗎?」

 

外表淡然堅強,一字一句扎心。

 

金泰亨昂起頭,讓自己看上去沒那麼軟弱,嘴唇抿成一條線,眼淚在眶裡打轉。

 

沒資格哭,委屈的人才有資格掉眼淚。

 

很多話想說,也不乏替自己辯護的話,但一切在意識到田柾國是怎麼來自己時,金泰亨只剩下一句想說的話。

 

「翹課了?」一個音一個音的問出口,聲音不像是自己的。

 

看見田柾國的眼神閃躲了一下,金泰亨確信了問題的答案。

 

三好學生翹課,就為了來堵自己?

 

好樣的,田柾國你好樣的。

 

和金學墨談話的那種被輕視,金泰亨忍了一年多,滿腔委屈和憤怒,就是巴望著這孩子能和自己脫離關係,忘了他沒事,不理他也沒事,為了見他而翹課,有事!

 

「瘋了,是嗎?」金泰亨皺著眉頭,低下聲音嘶吼,揚手就揍了田柾國一拳,趁他吃痛的沒了力氣,金泰亨掙脫他的束縛,大口呼吸。

 

舉起手臂,指著上面的紅印子,金泰亨晃著腦袋,扯著笑臉,朝田柾國解釋:「抓疼了。」

 

從包包裡拿出隨身攜帶的卡片夾,抽出卷子,塞到田柾國的手裡,「東西都拿回來了,我們兩清,我不會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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